石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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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27 19:50:00

又到了彼岸花开的时节,庭院里、阴湿处、溪沟边、马路边……居然就开着或赤红、或金黄的“冥界之花”、“黄泉之花”、幽灵花、地狱花、鬼擎花……是否要惊起一层冷汗,继而想起小说影视中的黄泉陌路,陷入想象而不可自拔?

但如果,知道了,这彼岸花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且大名就叫“石蒜”,那种恐怖莫名地感觉是否就已经散去了大半?

对啦,这彼岸花,用咱中国的本土名来称呼,乃“石蒜”是也,原产于我国的长江流域等地,后来被引入了日本、越南等地。这一出口不要紧,谁让咱泱泱大国地广物博的,随便一样东西到了弹丸之地也能被奉若神明呢,说起来,也是石蒜君撞了大运。

横瀬町寺坂棚田

从石蒜到彼岸花的变身,就因为“此花在秋彼岸日左右时间开花”。在日本的文化中,春分、秋分所在的那一周被称呼为“春彼岸”、“秋彼岸”,极似我国的清明和中元节,都是祭祀祖先和亡灵的日子。在日语中,彼岸被写作ひがん,对应中国的清明节。

中国人善于在平凡的事物中找出光,而日本人则沉迷于“物哀”的化中不可自拔。所以,即使是春秋分这样的节气,我们理解是昼夜平分的均衡、此消彼长的回归,而日本人则会说“寒暑不过彼岸(暑さ寒さも彼岸まで)”,瞬间就平添了几分哀愁怨念。

有道是,何为彼岸?

字面意思,另一边,对岸;引申义,比喻所追求和向往的一种境界。

在佛家教义中,梵语的波罗即为彼岸,是脱离尘世烦恼、修得正果的所在。此岸指生灭,彼岸指不生不灭,即涅槃。

《大智度论》中曰:“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无量寿经》卷上:“一切善本皆度彼岸,悉获诸佛无量功德,知慧圣明,不可思议。”《文选·王屮头陀寺碑文》:“然爻系所筌,穷于此域;则称谓所绝,形乎彼岸矣。”李善注引《大智度论》曰:“涅槃为彼岸也。”

当边岸在人们心中的意义,成为一个抽象的概念之时,也就是诗词大展拳脚的时候,将其腿上审美的神坛。在宋人苏辙也就是苏轼的弟弟,他的诗中就一再出现“彼岸寺”的意象。

宋代的释正觉在其所作的《偈颂》中还是中规中矩地为佛家解释:

有成佛,有降神。有彼岸,有迷律。

而到了释可湘的《偈颂》中,借五月五赛龙舟,如此说道:

今朝五月五,及时道一句。无山可采药,有水堪竞渡。江心如许大龙舟,聚集梢郎同驾御。彼岸不著,此岸不居。只个中流,住无所住。机先夺得锦标归,石女木人争起舞。

就有点意思了,也许,人生总有时候,不是非黑即白或者非此即彼,总有所谓“中流”的中坚状态,这其实还蛮符合中国人的中庸之道的。但更多的,彼岸就是我们今日的“生活在别处”、“诗与远方”,甚至是更高明的理想之境。

元代的马钰马道长就一再地说“静意清心径路,便名为、长生彼岸。神光灿,跨青鸾归去,天地难管”、“得超彼岸、快活更无加”、“全家顿悟,同登彼岸”、“紫芝彼岸通玄路”等等,他心中的彼岸即道家的“大道”当然,也即长生共享天地寿。

唐诗人皎然的《早春书怀寄李少府仲宣》诗曰“脱身投彼岸,吊影念生涯”;宋代范成大的《吴船录》卷上云“一切众生,同登彼岸”;元代的高道宽又说“出五行,修方外。彼岸芦花,郁郁彤云坠”……

只是,宋代的庞谦孺在《题渡水罗汉画》中似乎又道破了真相“本无行止令人图,竟到彼岸归何处。”归何处呢?谁也回答不了。尚能确定的是宋代勾令玄的《敬礼瓦屋和尚塔偈》中的一句“日本国来寻彼岸,洞山林下过迷津。”

日本国,在历史的长河里,孜孜不倦地前来中国学习、寻找彼岸,待将中国的石蒜引入后,就将其包装加持成了彼岸花、曼珠沙华、曼殊沙华。

在《佛经》中,提到彼岸花是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再者,佛家的《法华经·卷一》中曰: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那么,如何理解这些“天界之花”,梵语中的manjusaka和mandarava?

《妙法莲华经决疑》中就解释了:

“云何曼陀罗华?白圆华,同如风茄花。云何曼殊沙华?赤团华。”

就因为这“赤团华”三个字,这石蒜就对了日本人的味,这不就是遗落在尘世间的彼岸花、曼珠沙华是也嘛,也算是因形及意的情感投射吧。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说,不管是石蒜还是曼陀罗,都是剧毒之物,尤其是曼陀罗曾一度是武侠小说中的“秘密武器”,还记得《神雕侠侣》中的情花、《天龙八部》中的山茶、曼陀罗?

这曼陀罗全株都含有生物碱,对人体的神经系统会产生毒理作用,别看武侠小说里闹的神神秘秘的,其实在田间地头,也就是寻常之物。

但是,这个有毒,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则,可以救荒,二则,可以入药。

《救荒本草》称石蒜为“老鸦蒜”,且

“生水边下湿地中,其叶直生出土,四垂叶状似蒲而短,背起劒脊,其根形如蒜瓣味甜,救饥采根煠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

《本草纲目》中记载了石蒜的诸多药用价值,可治疗“便毒诸疮”、“产肠脱下”、“小儿惊风”等。在其《集解》中,又记载了:

水麻生鼎州、黔州,其根名石蒜,九月采之。或云金灯花根,亦名石蒜,即此类也。时珍曰∶石蒜,处处下湿地有之,古谓之乌蒜,俗谓之老鸦蒜、一枝箭是也。春初生叶,如蒜秧及山慈菇叶,背有剑脊,四散布地。七月苗枯,乃于平地抽出一茎如箭杆,长尺许。茎端开花四、五朵,六出红色,如山丹花状而瓣长,黄蕊长须。其根状如蒜,皮色紫赤,肉白色。此有小毒,而《救荒本草》言其可炸熟水浸过食,盖为救荒尔。一种叶如大韭,四、五月抽茎,开花如小萱花黄白色者,谓之铁色箭,功与此同。二物并抽茎开花,后乃生叶,叶、花不相见,与金灯同。

《本草纲目》的伟大,在于考证、记实以及质疑和辩证,小毒与可选择性的食用,并不矛盾。

不过,在宋朝赵番的《三月十七日以檄出行赈贷旬日而复反自州门至》中,是这么说的:

参军出郭匪幽寻,使者移文播德音。石蒜榆皮那得饱,刀耕火种岂能任。义仓政尔因饥发,赈历兹焉遣吏临。比屋故知难户晓,分行聊得尽吾心。

这可以看做是当时的新闻纪实,灾荒年还有匪徒出没,时民生多艰,只能以石蒜榆皮维持生命,可是这个玩意一个处理不好就得丧命啊,幸好还有政府的义仓救灾,以及“尽吾心”的诗人之辈。

这不仅让人想到,即使到了年,这个世界上的饥饿和贫民也未曾成为历史。

在菲律宾马尼拉的贫民窟,流行着一种名叫“pagpgg”的食物,也就是将从垃圾堆里挑出被丢弃的肉经过清洗再加工所制作而成的便宜菜肴。一份“pagpgg”肉的售价通常为20比索(约合人民币2.4元),而一份“pagpgg”肉去除骨头再加上各种酱料、香料和蔬菜后,又可以做出若干份廉价的菜肴,通常一份菜肴的售价在10比索左右。

对于当地的居民而言,“pagpgg”所隐藏的食品安全以及其他危及生命健康的问题,远不及填饱肚子以及让家人吃上一口肉,来得重要,虽然已经有很多人死于食用了“pagpgg”。所以,还是庆幸,我们所生活的当下和时代吧。

相对于石蒜的食用和药用价值,还是“赤团华”的观赏价值来得更让人赏心悦目一些。《花镜》中有载:

“深秋独茎直上,未分数枝,一簇五朵,正红色,光焰如金灯。”

因此,在诗人们的笔下,它通常被称呼为“金灯花”,最有名的可能当属女诗人薛涛的一首《金灯花》:

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

无叶、艳艳色如晓霞初叠,就是彼岸的惊鸿一瞥,也当真是十分形象了。

但是,国人的传统,大多对此花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比如,在《酉阳杂俎》中就提及:

金灯之花与叶不相见,人恶种之,谓之“无义草”。

宋朝的晏殊有《金灯花其一》就尽显嫌弃之意:

煌煌五枝灯,下有玉蟠螭。汉宫已荆棘,此地生何为。既无膏火用,虚名徒自欺。

这显然是代入了个人一时的情绪在里面,于是,晏殊又作一首《金灯花》以示弥补:

兰香爇处光犹浅,银烛烧时焰不馨。好向书筇窗下种,免教辛苦更囊萤。

态度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变,晏大诗人这下不说人家虚名自欺了,反而夸赞道,香草焚烧时的焰火比起它来也显得淡了,银烛照亮时的焰火也没有它香了,种在窗下,也不用辛苦捉来萤火虫装在袋子里借光读书了。

如果,这彼岸花有知,估计也要羞红了脸,诗人不老实,这么吹捧上了天,有捧杀之嫌啊。诗人们可不管,如果爱了,就会义无反顾。宋代的董嗣杲也有诗《金灯花》云:

弱瓣坚须灿野光,成丛灼灼斗丹妆。风葩净蕴商天艳,霞朵轻摇月夜凉。沈透柔柯难受雨,冷零嫩叶不禁霜。通明可使书窗透,肯拾秋萤聚作囊。

这不仅是攒其风姿绰约,更见风骨傲霜。彼岸花,不是傻白甜,夏天装死、迎凉而生。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是非常有智慧的,待到秋日百花开尽,峰蝶虫儿可不就围绕着它转了,授粉大业有望也。

但是,杨万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得讽刺这些传播授粉的小飞虫们,写下了这首《戏嘲金灯花上皂蝶》

花须为饭露为浆,黑雾玄霜剪薄裳。飞绕金灯来又去,不知能有几多香。

我所居住的附近,公园花圃中的麦冬已经花落结果了,这丛丛艳艳的彼岸花,就从麦冬的领地里一簇向天,或独朵,或三五成群,着实是惹了眼、艳了秋光。另有黄色、白色等它色的石蒜,是不能叫做曼珠沙华的,虽然颜色更见清丽,却独独少了那份妖冶与惊心动魄。

最后,且以宋代葛立方的一首《金灯花》结束这一次的彼岸花正源之旅:

小圃金灯满意芳,苞舒绛彩照煌煌。珠玑小滴今朝雨,缟紵难禁昨夜霜。拂秉麟须蛾欲避,枝衔螭口蜡犹香。列钱都是银缸影,莫遣狂风出土囊。

满意芳,醉秋光,莫要沉迷于彼岸花捕风捉影的奇幻之境,还是惜取眼前的美景吧,不攀折、不动手、只远观,也许抵达的就是心中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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