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已经下了三天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的时断时续,这雨滴答在旅人的心头,湿漉漉的,愈发引得人加快脚步前行。我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角落,暗暗垂泪。十五岁就来到这个城市漂泊,如今已经在这里成了家,有了孩子。然而,我却做不到像许多人一样将他的根从故园一把拔出,连根须上的泥土也抖落的干干净净。我依恋家乡的草木味道,深深爱着我家乡的朋友。这次回家,我是去送我的同学小娟最后一程,听到小娟离世的消息,无奈和痛楚刺的我身体紧缩,面容抽搐,一夜未睡。
候车厅里到处吵吵嚷嚷,似乎只有喧闹不停,才能显示出别离或者重聚的意义。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进入了我的视线,高高的个子,方脸,五官端正,穿戴干干净净。然而他的胳膊,却让人吃惊:这男人的两只胳膊从臂弯处往下,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小臂,没有手,一件褐色外套披在他肩上,袖管飘荡。他的手臂上挂着个墨绿色的袋子,为了这个袋子,男人只能象僵尸一样挺着短短的手臂。可怜的人儿每走到一个人面前,先是笑笑,然后说些什么,大部分人都会给他手臂上的袋子里塞个一元五元的零钱,也有不给的。我的目光不由的追随着这人,给钱最多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大姐低头在看手机,他的到来让她不知所措,她抬头用迷茫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下,目光触及到他臂弯时,大姐很快从包里取出一张红色票子,塞进他的袋子里。就这样,他一个位子一个位子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到我了,我近乎慌乱的给他的袋子里放了十元钱,知道自己给的不多,只是一点心意,他静静的笑笑,说了声谢谢,离开了。望着他的身影,我心里不能平静,这样一个高大气派却残缺的男人,他曾经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的苦难等着我们去承受。
火车缓缓开动,噪杂的人声渐渐随着夜的深入褪去,鼾声四起,我知道自己也该休息了,但望着窗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一夜辗转,脑子里清晰的浮现着那个俏丽的模样。小娟是我儿时伙伴,高个子,大眼睛,留长长的麻花辫,学习成绩很好,我们都喜欢她。然而命运弄人,小娟一生下来,就患上了先天性心脏病和哮喘,她的嘴唇总是发青。我们出去玩,小娟走走就要歇,病痛使得她不能同我们一起打闹嬉戏,甚至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骑自行车。学生时代,小娟总是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像一朵洁白的睡莲。但我仍然从这朵睡莲眼里看出了她对健康的期盼,同学们玩耍时,小娟会用目光追随。我们一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小娟兰心蕙质,做手工活特别精巧,学习也是全班第一,我很佩服她。每年冬天小娟都要住院,犯病的时候她脸肿的像个盆,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也变成紫色,我看到她这样,心里跟着她无比难过。我们都长大了,像鸟儿一样一个一个飞出了巢,小娟却只能留在家乡,受尽病痛的折磨。
黎明时分,我踏上了家乡的土地,空气中飘着潮润的味道,回家的人群明显活泛起来,我却冻的手脚冰凉,不过这冷,也使两夜未眠的我清醒了不少。村西头的小娟家里。小娟的爸爸低低倾诉着女儿走时的点点滴滴,对小娟的病,家里也是尽了力,这些年来已经家徒四壁,我也曾经给过小娟资助,此刻我为我的那一点钱感到羞愧。小娟的遗像靓丽端正,眼神含笑,嘴唇红润,希望天堂里的她没有疾病,没有疼痛,没有折磨。
人活在世间太累了。我,又要受一次折磨。小娟的妈妈搂着我嘴唇哆嗦,无语哽咽,我只能流泪,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苦。不幸的老人把我叫进里屋,递给我一部小小的白色手机,手机上挂着粉色的小熊吊坠,我知道这是小娟的手机,眼泪哗哗的止不住。小娟妈妈搂着我,说她不会发信息,也不想别人知道小娟的事情,让我帮着给小娟的一个网友回条信息。我亲爱的娟,我们一起上学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子,老天为什么要夺去你享受爱情的权利?小娟的这个网友我听她讲过,网名叫思雨,两人聊的很投机,也有快三年了。
打开手机QQ,我看到小娟的好友并不多,二十来个朋友,思雨的头像下,未读消息有一百多条,我泪如雨下,不知道该如何跟网络里那个小娟心仪的男人说出实情,小娟最后的那段时间,思雨联系不到她,QQ上的消息充满着焦急和无奈。
小娟的网名是“彼岸花”,她的空间签名是“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思雨正是看到这个签名,留言到:“奈何桥下过,彼岸花开红”,小娟回复:“留步”,思雨:“可观花否?”小娟:“可”。就这样,小娟,思雨,两个相隔千里的年轻人成为朋友,天南海北的聊了三年。我心酸的无以复加,颤抖的给思雨发了条信息:“你好,我是小娟的的妹妹。”思雨很快回复了,我只得狠下心来,发到:“小娟因病离世了,她不愿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她生病的事情,请见谅。”那头久久的沉默,不见信息,我留下了自己的QQ号,关机。这部载着小娟快乐的手机,和她的书,衣服以及在这人世间的痕迹,被投入火坑,顷刻间化为灰烬。
又是一个夜晚,我恍恍惚惚,真想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歇歇脚,可是太累了反而睡不着,我希望这世间能有一处所在,使人可以暂别凡尘疾苦,安静祥和的歇息,哪怕一天,哪怕一时。
很久以后,我收到了思雨的信息,他问了我小娟的许多事情,告诉我说,他在网上成立了一个叫彼岸寺的QQ群,聊聊天,做做公益,我说很好,这个地方,可以留步,小娟泉下有知,定当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