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
陆梅
如果生活本身是梦
尽快从睡梦中叫醒
是否唯独死亡可以拯救我们?
让我们懂得其真谛?
——奥·达什巴勒巴日《梦》
1.白日梦
一整个春天和夏天,老圣恩跟着爸爸妈妈在城市里野游。每个阳光铺地的星期六星期天,他们背上双肩包,包里装了饮用水、太阳帽和小点心出发了。爸爸管这叫“徒步”,妈妈说是“暴走”。老圣恩才看过妈妈新写的小说《格子的时光书》,她形容成“游荡”,女孩格子也喜欢在大太阳底下四处游荡。
“哦,游荡,看来你跟格子一样也爱做白日梦。”妈妈揶揄。
“那是当然。”老圣恩脱口道,那是她的口头禅。
这天,他们又去遥远的杨树浦水厂。
这是第二次去,第一次铁将*把门,门卫大叔说双休日不开放。
“那什么时候开放?”
“工作日。”
“啊!那不是我永远看不成了?”老圣恩懊恼地紧皱双眉,明摆着“工作日”就是她的读书日,她为此耿耿于怀。为安抚情绪,那天他们去了水厂附近的霍山公园、二战期间犹太难民聚会的摩西会堂旧址、远观了提篮桥监狱,还在小餐馆吃了一顿烤鱼宴。
第二次是星期四,又恰逢放假,老圣恩觉得真是天赐的幸运日!背上双肩包,他们像上回那样出发了。五月天,空旷的杨树浦路行人稀少,两旁的香樟、梧桐新绿叠旧绿。尤其是水厂那一段,抬眼望去,铁栅栏里绿草茸茸,大树静谧,门墙斑驳。有一处房子,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还肆无忌惮将木格窗也挡得严严实实。再往前,就是宽阔的水厂大门了。这里的厂房鲜亮醒目,红白灰的砖墙,建筑的样式却又很古老,像是欧洲中世纪的城堡,神秘而气派。
还是大门紧闭。门楼里的大叔换了一位,正埋头吃着自带的午餐。
老圣恩摇摇铁门,铁门岿然不动。她企图借力爬上去,大叔出来了。
“喂,干什么?这里不开放!”大叔好凶。大概搅扰了他的午餐令他不爽。
“今天星期四也不开放吗?”妈妈不气馁。
“星期四管星期四,但是今天放假!”大叔说完不再理人,折回门亭子里继续享用他的午餐。
“天啊!存心不让我们进!坏蛋!”老圣恩一叠声呼喊,她猛地往回奔,从铁栅栏里快速掐了把野雏菊一样的飞蓬花。她扬起揉碎的草花,对准里面的一扇被水泥封住的门念念有词。
谁也不知道,小女孩的头脑里,奇迹发生了——
老圣恩越过铁栅栏,新砌水泥门吱嘎一声洞开。一个女孩从门洞里出来,褐发,黑眼,瘦长脸,皮肤雪白,微笑着迎向老圣恩:“嗨,女孩!地面上的不值一看,我带你去地下城堡吧!保管你喜欢!”
“哦!那是当然……”老圣恩压抑着兴奋。她对褐发女孩一口流利的中文充满信赖。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巷道里。巷道两边是坚硬粗粝的石头墙。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怎么中国话说得这么好?”在适应了地下的黑和暗后,老圣恩连连发问。
“哦,安妮。知道《安妮日记》吗?我就是那个安妮,安妮·弗兰克。我在这儿已经很久了……”女孩走在前面,悄无声息。巷道里传出水珠凝在管壁上有间隔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太静了!老圣恩竖起灵敏的耳朵,用意念看到了城堡的地下盘根错节的大大小小、粗粗细细、曲曲折折的管子。
“快到了。”经过无数个拐角,女孩安妮提高嗓门,拉起老圣恩的手停下。
空间突然豁亮起来。老圣恩睁大眼,又快速地闭上,她被眼前的光亮给刺痛了。
——那是一座真正五彩斑斓的城堡!横亘在老圣恩面前的,是一幅幅璀璨的彩笔画:
鸟和蝴蝶,绿树和紫色天空的花园,蜜蜂围绕着花朵的房间,河里走着大船小船、天上飞着飞机、地下跑着火车、有城市也有乡村的河边风景,秋天落叶纷飞的公园……
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吧。这是老圣恩有生以来(——十岁也够长了)第一次、遇见如此瑰丽震撼的童画世界——真正由儿童画装点的地下空间。她在那些画前长久凝视。
老圣恩感觉眼前周身漾动着层层奇妙的光芒。她往屋顶、四围看去,没有灯,也不见其他光源。整个地下空间就像一个石窟,顶上是石头,四壁还是石头。那么这光芒,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千百幅彩笔画发出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老圣恩肃然而惊。她正了正身子,往后退两步。一旁默然无声的女孩安妮捅捅老圣恩的手臂,示意她近前。老圣恩重又探身上去。她看到了什么呢?
她在一幅画前停住。画面里大团浓重的黑,占了整幅画的四分之三。但就在这黑里,亮着一艘白色的帆船,船身通体透亮。同样金闪闪的,是黑幕里一颗又一颗的星星。画面的四分之一处,亮着一支蜡烛,烛光温暖。画的右上角注着看不懂的草体签名。
“哦,这是莉莉·博巴肖娃的《帆船》。”安妮现场翻译,“莉莉是个女孩,这幅画我对它印象深刻。每回站在画前,耳边总想起一句话:‘你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这是谁说的?”
“一个叫弗利德的年轻女艺术家,教孩子们画画。”
“她在哪里?孩子们呢?还有莉莉?”
“别急,你先看画。”安妮轻拍老圣恩肩。
老圣恩继续看画。有一幅画,画出了真正水彩的感觉:美丽尖屋顶的房子,屋顶冒着炊烟,屋前门后是敞阔的绿草地。安妮跟着解说:“这是哈娜的《特莱津的房子》。哈娜画它时十岁。”
“十岁?我也刚好十岁!”老圣恩象是多了一个同盟,“哈娜画的是她的家吗?”
“哦,也许吧!没啥不可能……”安妮耸耸肩。
“特莱津不是在捷克吗?”
“怎么你知道特莱津?!”安妮黑亮大眼满是意外和惊喜。
老圣恩抽出被安妮抓紧了的手,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圣恩没告诉安妮,她甚至还读过和特莱津有关的书。
两个人继续看画。一个看,一个现场解说。城堡里的画太多了,这里那里的挂满,实在没空间了就叠加在一起。这些画,每一幅,都与众不同。画的主人,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五岁。有的用蜡笔画,有的用水粉和油彩;还有些是随手找来的废旧表格纸,经艺术的剪裁和涂色,就成了前卫的剪贴画。
老圣恩哪里看得过来,她的眼睛被斑斓的色彩和风景给喂饱了。还有那些光芒,明明画本身是不聚光的,可这么多的彩色画汇聚在一起,似乎就有了一股神力,感觉它们可以放光!老圣恩感受着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眼前仿佛飞过无数只萤火虫。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HowIwonderwhatyouare。……”没来由的,老圣恩哼起了英语课上的儿歌。就在她哼唱的一刹那,城堡世界自动关闭,那些画和光芒、连同褐发女孩安妮,一并消隐不见。老圣恩闭住嘴,瞪大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妈妈——!你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很多很多的儿童画,还有地下城堡,还有一个叫安妮的外国女孩!我都没来得及问她住哪里……”老圣恩伫立原地,嗒然若失。
“白日梦吧?好啊,果然你跟格子一样爱做白日梦。梦就是醒着的延伸……”
妈妈自以为对老圣恩了然于胸,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有时候即便是梦,也会经历比现实还要惊涛骇浪的发现。
安妮日记
2.安妮
老圣恩到家后翻箱倒柜。整个身子探进书橱里倒腾。
“找什么呢,你?”妈妈最看不惯齐整的书被翻乱。
“噢,找到啦!”老圣恩兀自欢呼着就地坐下翻起书来。妈妈凑过去:《安妮日记》。哦,这书妈妈熟悉!是一个叫安妮·弗兰克的犹太女孩写的真实故事。老圣恩怎么想起翻出这本书来?妈妈诧异,以她的年龄,似乎还未到兴趣的阶段,当然这书值得一看,安妮的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书的勒口印着这样一段话——
安妮·弗兰克,年生于德国法兰克福的一个犹太家庭,年希特勒上台,开始疯狂地迫害犹太人,弗兰克一家移居荷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不久,德国法西斯占领了荷兰,在这里避难的犹太人同样遭到残酷迫害。为了逃避纳粹的逮捕、监禁和屠杀,弗兰克一家在朋友的帮助下,躲进父亲的公司大楼里一处隐蔽的地方,直到年8月有人告密,隐匿的8个人被捕并关进了集中营。到战争结束,只有安妮父亲一人生还。他整理了安妮在隐匿期间的日记,出版后引起